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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406

鹹菜從家鄉寄來,真空封裝,可以隔著薄膜看到半透明的菜梗和流動的酸水。母親說現在可以請小店代為封裝,下午寄來,第二天早上就到了。跟鹹菜一起寄來的還有竹筍和艾粄,都是表姑自己上山采挖親手腌制,這是我們鄉味的賽博朋克副本。

這些年聽說表姑的消息,都是關於生孩子,生了一個兩個三個。當年她寄宿我們在深圳的家還只有十七八歲,比我大不了多少,因為輩份高,我要叫一聲姑。30年前,深圳剛成為特區,她跟很多表姑、表叔、堂姐、堂哥、舅公、舅婆一樣,從梅州坐長途大巴到深圳尋出路。過去長途巴士只能走國道,搖搖晃晃,往往要淩晨三四點才到深圳,經常要半夜敲門,不認路的還要去路口接。他們大部分人跟我一樣嚴重暈車,在進城的路上就把鹹菜燉的東西吐出來,然後在終點(我家)再吐個幹凈,這些大巴是我們共同的噩夢,我理解為一種現代化不適癥。

父親好客,統統歡迎,我家的三房兩廳一度成了親戚進入深圳的中轉站,客廳睡三四個、客房睡三四個,家裏有時會超過 10 個人流轉。逗留期間,有些親戚經父親介紹,賣服裝、做文員、雜工、售貨、進工地或者進工廠,也有人排隊做檔案看能不能擠進單位。當時的經濟特區,進城的硬積分是膽量(違法和灰色空間)、關系(官本位)和女性的顏值(瞧,外貌的貨幣化)。

仔細算算,當時曾在我家過路借宿的親戚,僅有少數人能成功在深圳落腳。懵懂如我,從未耐心聽過他們的故事。我比較真切感受到的,是 30 年後的今天,表姑表叔、堂姐堂哥在故鄉長大成年的孩子又要準備進城,但這時候,家鄉已經沒有他們容身之地,進城是他們唯一的選擇。現代化的城市,降低了靠膽量和關系的進城積分,收割以學歷和不變的女性的顏值,繼續吸溜著故鄉年輕的生命。故鄉的青年像這套鹹菜一樣真空封裝保鮮入城,以填補城裏人房貸的人肉流水宴席。



鹹菜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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