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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農場》——索尼婭·法樂琪 一

由於比較場,所以分了三篇來做一些這本由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出版的《農場》的書摘。作者:索尼婭·法樂琪(Sonia Faruqi) 譯者: 范堯寬 / 曹嬿恆(ISBN:9787562076551)。此書正體中文版由商周出版社出版,名字叫《傷心農場》。

我之前很少近距離看過乳牛,所以在米勒農場的一個早晨,我就迫不及待地造訪了牛舍。

牛舍里住了 65 頭乳牛,它們像是拼貼圖案一般,仿佛在黑底上潑灑了白色顏料。它們非常巨大,一頭平均重達 1300 磅,站着將近有 6 英尺高,牛蹄後端高舉着,造成像是穿着高跟鞋的效果。它們粉紅色的乳房看起來像是球根形狀的氣球,沉甸甸地布滿血管。就連它們的睫毛也都很長,長達 1 英寸,環繞在烏黑眼睛上呈現扇形。

當我走進牛舍時,一頭接一頭的乳牛就站了起來,仿佛士兵在敬禮一樣。我把手伸向它們,有的乳牛以爲是枯萎的乾草,噴了一口氣 後就別過頭;有的以爲是沾了露水的草,快速聞了一下就舔了起來;有的乳牛則把我的手當作一隻大蒼蠅,晃動身體想要驅趕;還有許多 乳牛以爲我的手是一個可怕的武器,於是笨重地跳起身來試着反擊,但是它們無法反擊,因爲它們被頸部的鎖鏈栓在牛欄里。我卻可以碰觸到這些乳牛,拍打它們或是戳它們的眼睛,而這些鎖鏈卻讓它們動彈不得,完全無法反抗。

每一頭乳牛都被塞在小小的牛欄里,像是一隻大腳塞進小鞋子裡。在所有的時間裡,這些乳牛就只會做四件事。它們會吃東西,嘴巴緩慢、循環式地動着,咀嚼着每天堆放在眼前的王米和乾草。它們會喝水,而喝水的容器是一個湯盅般大小的藍碗,只要它們的嘴巴一觸碰,就會自動從頭頂上有如迷宮般的管線中把水注滿藍碗。乳牛們會彼此依偎,兩頭乳牛之間有一道柵欄阻隔,但是它們會把頭從柵欄底下伸到隔壁,用舌頭舔舐着隔壁的夥伴,或是把頭靠在對方的脖子上。最後,這些乳牛也會自我清潔,或者應該說它們會「試着」自我清潔。

雖然每一頭乳牛的後腿及臀部都有一層硬脆的糞便結塊,但是它們卻無能爲力,無法把自己弄乾淨,因爲項部的鎖鏈把它們固定在原地。除此之外,在它們的後蹄再往後一點的地方有一條「糞溝」,這是一條下挖的溝渠,對齊每一頭乳牛的牛欄後方,而且乳牛很怕會掉進這條溝渠里。如果這條糞溝還不足以限制乳牛活動的話,在乳牛的肩膀正上方還懸掛着另一個裝置,麥可把這個裝置稱爲「排便訓練器"。

排便訓練器是一根鋸齒邊的金屬棒,如果乳牛排便時沒有對準後面糞溝的位置,排便訓練器就會釋放電流,處罰位於訓練器下方的乳牛。訓練器的電流很痛又很不舒服,也大幅限制乳牛的行動,造成乳牛的壓力和緊繃,因此在瑞典與德國的部分地區已禁止使用排便訓練器。

對米勒農場的乳牛而言,排便是相當麻煩的事。乳牛得先把後腿往後推,推過自己留下的穢物,直到位於糞溝之上,接着再撐起身體,直到完全站立。然後它要舉起尾巴、挺起肩膀,但是它的肩膀有可能會掃到排便訓練器!乳牛必須遵循訓練器的電流警告,也就是依照它目前所在的位置,排泄物將會掉進自己的牛欄里,所以乳牛得小心翼翼地再往後退一個牛蹄的距離。現在乳牛的後蹄非常驚險地站在牛欄的最邊緣,它開始排泄,並且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弔膽,擔心自己沒站穩就有可能會掉下去。

我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在有機農場裡看到這些場景。米勒農場的網站看起來很歡樂,有卡通造型的乳牛和色彩繽紛的圖片。然而,真實的牛舍卻令人感到哀傷,兩排身上沾着穢物的乳牛被關在灰暗的牛欄里,面對着灰暗的牆壁。頸部的鎖鏈、排便訓練器和姜溝困住它們,使其無法向前、向上及向後移動,這些乳牛甚至沒有空間完全轉頭。它們只是被編號的、井然有序的牛乳製造機而已。

保羅通過一個大型控制面板操作蛋雞場。經由拉動或是按下控制板上的把手和按鈕,就可以餵蛋雞吃東西、把雞蛋裝箱以及傾倒雞糞。事實上,控制面板可以完成所有的任務,除了從籠子裡取上出死雞以外。因此,取出死雞就成爲保羅在每天早上的第一份差事。那天早上,我就協助保羅做這件事。雖然和大部分的日子相比,當天早上的這份工作算是比較容易的,因爲蛋雞是新的一羣,一個禮拜前才被關進籠子裡,身上也都還保有完整的羽毛。它們還沒有把彼此啄得赤裸裸,身上一塊一塊粉紅的,和我上次看到的那二批蛋雞很不一樣。

原來那一批蛋雞在我來的兩周前就送去屠宰了,它們 18 個月大,而這在蛋業是標準做法。它們身上大部分的部位,包括背部、脖子和腿,會被運往中國,形成一個跨國、複製而難以管控的食物鏈環節,而身體的其他部位則是賣給麥當勞(McDonad's)做成雞塊。(麥可的也一樣。麥可認爲,乳牛在拍賣會上售出之後,主要也都是由麥當勞買下,最後做成漢堡肉。有機牛奶的價格比一般牛奶還高,但諷刺的是,在被屠宰之後,有機飼養的乳牛卻反而成爲全國數一數二的廉價食品來源。)

在操作控制面板上的一些把手和按鈕後,保羅走下籠架之間的第一條走道。他走得很快,所以並沒有注意到一隻顯而易見的死雞。我提醒他,用手指着血肉模糊的屍體,屍體像一塊地毯般占據半個籠子。於是保羅往回走,把死雞從籠子裡取出。當他取出死雞的時候,籠子裡還活着的蛋雞就會齊聲發出尖銳的叫聲,宛如一曲音調失淮的悲鳴。

這聲悲鳴讓人不寒而慄,我連忙踉蹌地跟上,走到保羅的前面。才經過幾個籠子,我又發現另一隻死雞。它的頭呈現毫無生氣的死灰色,懸掛在籠架的門和牆壁之間旋轉鉸鏈的窄縫裡。

「它把自己吊死了。」保羅一邊說着,一邊把死雞的頭從門上的窄縫中移出來。「它大概是因爲無聊,所以把頭伸出來,然後就意外卡住了。通常它們一旦卡住就會死掉。如果是卡在非常小的空間裡,它們會窒息,就像這一隻;如果是卡在比較大的空間,它們不會窒息,但是會餓死,因爲它們吃不到食物,也喝不到水。吊死是這裡的三大死因之一。」

吊死?我之前從來沒聽過動物會弔死,而且我也不相信竟然會存在這種動物死亡的形式。但是,現在我卻不得不相信。因爲才經過幾個籠子,又有另外一隻同樣「吊死」的蛋雞。如果保羅及早注意到這些雞被卡在籠子裡的話,這些吊死的意外其實可以避免。然而這些被卡住的蛋雞卻是每分每秒地受苦,最後一點一點地挨餓、脫水致死。

「另外一項死因會發生在我們把雞放進籠子的時候。」保羅繼續說道。他的語調聽起來十分輕鬆愉快,仿佛我們正漫步在蘋果園裡。「工作人員太快把它們放開了,有時候蛋雞會因此折斷腿或翅膀。不過,它們並不是因爲受傷而死,而是因爲受傷無法站起來吃東西或喝水,最後才會造成死亡。」

保羅的手上又多出第三具屍體。「但是,最主要的死因是內臟外露。」他說道,「內臟外露指的是內臟從身體裡被推出來,主要是因爲蛋雞年紀大了,已經生下太多的蛋。」

內臟外露是因爲蛋雞下的蛋太大,以及太早就開始下蛋的緣故, 而這兩項都是蛋業趨之若鶩的基因特徵,因爲消費者喜歡大顆的蛋,而且年幼就可以下蛋的雞比較符合成本效益。雖然內臟處露主要是出於基因的因素,但最終死於內臟外露卻是外部環境造成的,籠子裡的其他蛋雞會啄食外露的鮮紅、粉紅色內臟,最後導致蛋雞在痛苦、折磨中死亡。

我們離開第一間分娩室,再次回到走廊。走廊上擺放着一整排的小桶子,裡面裝滿胎死腹中的小豬、闊割不幸死亡的小豬,以及因爲其他原因而死掉的小豬。桶子裡,這幾百隻死掉的小豬看起來就像是一顆顆粉紅果凍,漂浮在血做的奶油布了上。這幅場景令人毛骨悚然,它們還來不及活下來就已經死了,我不忍心再看它們。

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,我們又進入一些分娩室。所有分娩室的配置和惡臭都與第一間如出一轍,而查理也在每一間分娩室里繼續他辛苦的助產和注射工作。然後,我們進入了一間不一樣的房間,查理將這裡稱爲受孕室。

每一間分娩室里關了 16 頭母豬,而受孕室里則關了 500 頭,受孕室很大。

分娩室里的母豬都是已經開始生產的,而在受孕室里的則是懷孕的母豬,或是正在準備受孕的母豬。電燈一開,懷孕的母豬紛紛開始活動,它們咬着狹欄的柵欄、用頭猛撞,並且發出尖銳的叫聲,整個房間裡的聲音震耳欲聾,仿佛走進好幾個火災警報器齊聲作響的房間裡。我在這一陣瘋狂的聲響中捂住耳朵,同時咬住嘴辱,克制自己想和母豬一同發出尖叫的衝動。

「如果說田園式農業的可行性這麼高,爲什麼沒有更多的農夫加入呢?」

「因爲農業並不是這麼有彈性的。一旦打造一個特定的體制,就無法改變了。企業會支付工廠化農場的建造費用,但是農夫得一輩子完全遵守這些公司的指示,即便他們討厭這麼做也沒有辦法,債務也必須花費一整代人的時間才能還清。有一次,一位農夫來我們這裡參觀,他擁有一座大型的工廠化農場的養豬場。當他離開時,他告訴我說,他再也沒有辦法直視自己飼養的豬了,他再也不想踏進他的養狂場一步!但是,他卻什麼也無法改變。」

「如果要改變的話,你還看到其他的挑戰嗎?」

「有的,工廠化農場企業往往可以成長爲大型企業,手中握有數十億美元的現金,而它們試着利用這些錢來收購田園式農場。幾年前,加拿大最大的工廠化農場企業曾經來過這裡,大概是在我們開始經營哈雷農場的一兩年之後。他們派遣兩個身穿西裝、手提公文包的男人過來,表示願意支付每年 25 萬美元給我,希望我停止經營農場,並且希望我停止向其他人說工廠化農場是不好的。他們說如果我關閉農場,並且停止發表看法,就會付給我每年 25 萬美元。」

「那麼你怎麼回答?」

「我婉拒他們了。」

羅傑對人道願景的執着實在令人景仰,換成其他人大概都會選擇收下 25 萬美元,然後關閉農場。這個案例正顯示着,一幅美好未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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